童声脆亮,却带有一种天然的恶毒。 以及病态的兴奋。 见叶辞没发作,只是静静往回走,楚睿胆子更壮了,笑嘻嘻地,唱儿歌似的道:“私生子,下等人……” 他兴奋得像个新手实验员,偷来了几样危险的试剂,一股脑泼向笼中,迫不及待地观测实验动物的反应。 八岁的孩子,说幼稚是幼稚,但在某些方面却奸猾得可怖,他知道这个便宜哥哥惹不起他,欺负了也就欺负了。 叶辞闭了闭眼,装没听见。 见他不为所动,睬都不睬自己,楚睿气急了,搬出杀手锏,嚷嚷道:“我妈说你妈是” “!” 就这么几个字,叶辞的耳膜嗡的一响。 母亲是他的软肋,是他再怎么忍气吞声也不容别人践踏的地方…… 可就在这时,楚睿的挑衅戛然而止了。 身后传来霍听澜的声音,平稳沉静,听不出情绪:“你是哪家的孩子?” 叶辞一怔,回过头。 霍听澜立在楚睿身侧,单手抄兜,修长五指罩着楚睿肉滚滚的脑袋,轻轻巧巧地,把楚睿的正面扭向自己,还左右转了转。 那姿态不像是在辨认一个有尊严的活人,而像是在寻找一件球形工艺品上的署名。 “啊啊啊啊啊”楚睿使出拿手绝活,纵声尖叫。 霍听澜了然地一点头,撒了手。 “爸!妈!”楚睿连蹦带跳地撒着泼,跑去告状了。 叶辞目送楚睿嚎啕远去,沸腾的血液凉下来,找回了理智。 其实他脾气挺软的,之前动手揍人也不是真的被愤怒冲昏了头脑,而是在贫民窟生存养成的习惯。那里的人大多欺软怕硬,遇上挑事儿的他不揍服了立立威,他和妈妈的日子就会一直过不安生。 但楚睿不会真的影响他什么,以后少有机会再见,刚才的挑衅也被打断了。 那就没必要了。 退一步海阔天空,他没有因为几句辱骂就和人没完没了的资本。 “霍叔叔。”叶辞站得挺拔,像株风霜难侵的竹,语气平静,“是,是叫我去吃饭吗?” 霍听澜身形颀长,静静立在光线柔和的走廊上,端详着叶辞。 叶辞搭在猫耳朵上的手指在发抖。 他在故作镇定。 向自己的哪怕是名义上的alpha寻求庇护与安慰,撒娇、告状……这些在任何一名oga眼中都是天经地义的事情,对叶辞来说却难以想象。 面对困难,他永远选择坚强或是逞强。 片刻安静后,霍听澜温和地笑了笑,道:“就是上来看看你……开饭可能得再等等,你先回房玩会儿猫?” “好。”叶辞松了口气,抱着那只嗲猫匆匆回房。 手上沾猫毛了,不方便擦眼睛。 叶辞偏过脸,用肩膀蹭了下眼角,随即把潮乎乎的脸埋进蓬软的猫肚子里。 猫咪身上散发着宠物沐浴露的淡香,猫毛打理得丝滑柔顺,吸起来很上头。叶辞被那四只软乎乎的小短脚踩了一会儿,心中郁结消散了些许。 而就在这时,楚睿的杀猪式惨叫穿透楼板从一楼传来。 挨训了吧。 叶辞也没在意,早听惯了。 也未必是因为他的事挨训,那种熊孩子一天能闯祸八百个来回。 但与以往不同的是,楚睿的惨叫没持续几秒钟便戛然而止,过了一会儿,惨叫变成了嚎哭,那委屈和心酸劲儿,连孟姜女都学不来。 楚睿是真哭了。 不是嚎、喊、叫,是哭。 淡漠如叶辞都觉得新鲜,难以想象,想见识见识。 他怕吓着猫,把它放在床上,自己循声找过去。没走多远,才下了几阶楼梯就见一楼的一个小偏厅里或站或坐了几个人,楚睿的胖脸上印着两个鲜红对称的巴掌印,楚文林的脸色难看得像猪肝,指着楚睿鼻子暴喝:“让你哭!你再哭!!” 霍听澜端坐在沙发上,一派从容优雅,像是嫌弃楚睿嚎啕时溅射的唾沫星子,用方巾轻轻点拭着西服前襟,擦完,将昂贵的丝质方巾团了团丢进纸篓,姿态轻慢。 楚文林的正房夫人阮嘉仪哭花了妆,顾不得端庄体面,扑上去拽楚文林高高扬起的巴掌,却被丈夫搡了一把。 “都是你教他的那些混账话!”楚文林扭转矛头,直指阮嘉仪,演给谁看一样卖力地数落她教子无方。 骚乱再次升级。 阮嘉仪不堪受辱,哭了一场,扯上楚睿就走了,晚宴也不参加了。 太太儿子离场后,楚文林伏低做小向霍听澜告罪,拍着胸脯保证回家一定严厉管教,生怕因为小儿子的几句无心之言使两家生出龃龉,影响日后的合作。 “……楚先生言重了。”霍听澜措辞生分,并不管他叫岳父,“而且,您没有必要向我道歉,您道歉的对象应该是我的小先生。” “是,是,霍先生说得在理。”楚文林躬着背,哈着腰,点头如捣蒜。 “小辞……”霍听澜偏了偏头,不动声色地用眼尾朝楼梯扫去。 片刻前那道蹲在楼梯上的影子小猫儿似的溜走了,显然是不愿和楚文林接触,也不屑接受他虚情假意的道歉。 霍听澜淡淡一笑,怕隔墙的小耳朵听不真切,话锋一转,抬高了声音:“……他性格宽厚大度,懒得计较这些小事,说不定扭头就忘了,只能是我这个做丈夫的帮他计较计较了。” 做丈夫的…… 叶辞脚下一滑,险些在楼梯上绊一跤。 …… 霍听澜上楼叫叶辞吃饭时,叶辞已溜回房吸了好一会儿猫了。 偏厅的动静闹得不小,除非是聋了,否则很难不知情。但叶辞不知道怎么开口提,有人帮他出气,为他教训人,这种体验太陌生了,心脏像是在肋骨后小小地窝成了一团,又酸又热的,几乎要把他蚀化了。 霍听澜抱臂倚在门口,稍一斟酌,从容地帮他打开局面:“刚才你都听见了?” “……嗯。”叶辞的薄眼皮轻轻一跳。 “在楼下简单教训了他们几句。”霍听澜轻描淡写道,“动静有点大,吵到你学习了吧?” 他们,显然是指楚文林一家三口。 论起世家交情,楚文林与霍听澜算是同辈,还年长他十岁,若是按婚姻关系论,岳父更是妥妥的长辈,“教训”这个词用得相当傲慢无礼。 但是,够解气。 叶辞压了压上挑的嘴角,维护霍听澜此举的绝对正当性:“没,没吵到我学习,我玩儿猫呢。” 玩儿猫…… 霍听澜低低笑了。 随即,他敛去笑意,正色道:“好好的家宴被我弄得鸡飞狗跳,也怪我脾气不好,大庭广众的,没忍住,忘了给楚先生留几分面子……” 他做着检讨,语气却隐露揶揄,黑眼瞳中亦蕴着几分与叶辞心照不宣的促狭。 “你不会埋怨我吧?”他明知故问。 他想从懵懂的小爱人手里讨一点甜头。 他在邀功。霍叔叔好吗? 埋怨? 怎么可能会埋怨。 “不会!”叶辞急忙否认。 胸腔中的情绪饱胀得几乎要溢出来,可他怕自己显出小人得志的嘴脸,于是尽量维持冷静,客观地评价道:“楚睿确实,得,得有人……管教一下。” 许是因为濒临易感期,正人君子的面具愈发难戴了,霍听澜一笑,垂眸觑着叶辞蚌壳般紧闭的薄嫩唇瓣,边盯着,边老练地从里面撬好听的,用言语搔弄那截笨拙的小舌头:“嗯,我帮你管教了……该对我说什么?” 这种时候说什么? 当然是该说“谢谢”,幼儿园小孩都知道。 应当应分的一句话,叶辞也不知怎么,竟觉得赧,声音低了些:“谢,谢谢霍叔叔。” 房中静了几秒。 霍听澜的甜头没尝够,终于自律失败,唇角微扬着,把控出一副沉稳正直的口吻,问了句臭不要脸的。 “霍叔叔好吗?” …… 十分钟后,与霍听澜一起来到宴会厅正门时,叶辞双颊的热度总算被晚风吹散了些。 粉融融的,不那么红了。 霍叔叔好吗? 这问题简单得都不用过脑子,他却乱了阵脚,磨蹭了好一会儿才面红耳赤地被霍听澜榨出个“好”字。 这一路他手心汗湿,难为情地攥着,隐隐地,有种被人开了黄腔的羞耻与困惑。 可是那句话与黄腔不沾边,语气也正常。 他也不反感,只是害臊。 真被人开黄腔,他不可能是这个反应,肯定会生气的。 所以不是。 想、想什么呢…… 本来就不可能是啊。 霍听澜帮他出了气,那么向着他,还、还帮他揉了一会儿后脑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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