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梨花这名字好,”他说,“我爱叫,爱听人叫你。梨花,你可不能再叫我等了。你只管点个头,我就带你走,咱去郑州,不行就去开封、西安……”
铁梨花像条黄河鲤鱼那样一个打挺,已经在两尺之外,面对着他站着了。她的脸红得像未经男女事物的小闺女。
“我可哪儿也不去。哪儿我都过不惯。”
“……依你。咱哪儿也不去。”
“知道为啥我哪儿也不去吗?”
“为那个瞎子?”
梨花给了他一道蓝幽幽的眼光。
“就为你对他这份情义,我更敬重你,也更疼你——你剩下的几十年就整天伺候个瞎子?”
“吉安大哥,咱命浅,盛不了你给我的福分。”
“梨花,你这话是刀子,扎我呢?”
“你的心我领了。咱们还有来世。”
“来世?要真有来世,人才不会这么想不开!”张吉安突然变得愤愤的、也狠狠的,被什么苦痛念头咬疼了似的。“要是真有来世,赵元庚的老母亲也不会把那个瓷枕头带走。为那个宝贝,赵家上上下下得瞒哄多少人?让老太太偷偷落土,让个空棺材填上假人填得沉甸甸的,停在那里停三个月……那就是他们谁也不相信有来世!你相信吗,梨花?你一天也没信过!不然你会去……”
铁梨花知道他咽回去的半句话是什么。“你会去掘老坟、敲疙瘩?你不怕来世遭报应?”
“那老太婆一辈子好热闹,这会儿一个人挺在孤坟里,老没趣儿啊!”她说。“谁能探到她老人家的墓,可就给老人家解闷儿了。”
“谁探着她老人家的墓,谁就得着那个真瓷枕头了。”
铁梨花再一次朝他魅气十足地笑了笑:“吉安大哥找梨花妹子合伙来了?”
张吉安笑笑:“纺了十年花,种了十年麦,梨花大隐十年,恐怕更有仙气了。”
“你听说了?”
“谁能不听说?说你十来岁就是一面探宝镜子。”
“说我大隐十年,也对。这十年我过得可美。睡觉梦都不做。你要真想要我跟你走,咱还得过这不做梦的日子。”她双眼蓝幽幽地望着他。
哪个男人给她这样望着,也不敢不说实话。
所以张吉安赶紧把眼睛挪开。
“梨花,跟了我你不会后悔的。你要啥我没有?除了我,其他那些男人也敢爱你铁梨花?”
柳天赐听见凤儿还在隔壁忙活。这么晚了,她还在批改学生们的功课。学生从四十几增加到六十,董家镇上有几个学生听说董村的柳先生教得好,还不打板子,都转到这个土坯学校来了。
他这几天受了凉,天一黑就咳嗽。咳紧了凤儿就会跑过来,从棉窝里提出一把瓦水壶,给他倒一碗热水。
这时凤儿给他把水端到手里,一面说:“听您咳嗽都像个老头儿了!”
“那我可不就是个老头儿了,闺女都出嫁了。”
凤儿一阵沉默。柳天赐在心里懊悔:打嘴打嘴,你真是老了不是?往哪儿说不成非往她伤心处说呢?!……
“不行咱找个媒人去你梨花婶子家说说,把你和牛旦的亲事定下……”
“不去。”凤儿说。
柳天赐这几天已经注意到凤儿的坏心情。有时她还会躲着掉泪。都是黑子引起的,她的梨花婶的揣测让这闺女心里难坏了:栓儿独贪了宝贝,正花天酒地呢!她凤儿聪明一世糊涂一时,怎么当时会挑上栓儿?现在闺女不闺女、寡妇不寡妇。就是牛旦真爱她,她也是两难。只要栓儿活着,她就不算守寡呀!可是牛旦死死咬定,他亲眼看见栓儿叫大水卷跑了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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